第173章 《树》[第1页/共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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返家的路上，他瞥见本身亲手斥地的运木道成了滚滚污流的血脉。那些被斩断的树根再抓不住山体，泥浪裹挟着整片杉木林奔腾而下，像极了传说中衔尾复仇的烛龙。

那天夜里，林远山在月光下磨着家传的斧头。刀刃掠过青石收回细碎的哭泣，像极了老槐树上那只总来啄木的戴胜鸟。他想起素云咳血的阿娘，想起她藏在枕下的绣绷——红盖头上的鸳鸯才绣了一半。

雷声炸响的刹时，他仿佛又闻声了那声撕心裂肺的「阿爹」。那天漫山遍野的松涛都成了催命的符咒，他亲手砍伐的百大哥树在大水中化作夺命巨蟒，撞碎了老婆绣着并蒂莲的窗棂。

「阿山，杏儿又烧起来了！」素云拍打着砍木场生锈的铁门，怀里的女婴哭得声嘶力竭。林远山望着工头手里明晃晃的银锭，想起昨夜砍倒的那棵千年银杏——树内心汩汩流出的虎魄色树脂，像极了杏儿高热时滚烫的眼泪。

「等攒够二十两银子就结婚。」他把斧头别进后腰时，素云往他怀里塞了个还烫手的烤红薯。晨光穿过林梢在她睫毛上碎成金粉，远处传来第一声砍木的钝响。

月光如水漫过空荡荡的床榻，他俄然狠恶地咳嗽起来。掌心的血沫里浮着细碎的木屑，在穿林而过的夜风中，垂垂凝成一片永不残落的茉莉花瓣。

「阿山哥，我爹说...砍木队要招工。」周素云绞着湿漉漉的麻花辫，耳背红得像后山熟透的野山查。她递来的粗瓷碗里浮着两片新摘的茉莉，倒映着少年颤抖的指尖。

大水来的那日恰是惊蛰。林远山在县城的药铺前数着铜板，掌柜的将包着犀角粉的桑皮纸推过来：「差三钱银子。」他摸着怀里温热的人为，俄然闻声天涯传来闷雷般的轰鸣。

「这是第二百三十七棵树。」他颤抖着将树苗栽进当年大水冲出的沟壑，指甲缝里嵌着的腐殖土混着暗红的血痂。山风掠过光秃秃的山脊，恍忽间又传来杏儿银铃般的笑声：「阿爹，戴胜鸟在啄你的斧头呢！」

他抡起斧子的力道又重了三分。当第十七棵水杉轰然倒地时，戴胜鸟的巢穴碎在满地松针里，三枚带血的鸟蛋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。

暮色四应时，林远山伸直在亲手搭建的树屋里。墙角堆着二十三个雕坏的木娃娃——每个都有着杏儿笑起来时的酒窝。窗台上风干的野山查落满灰尘，像极了阿谁悠远的立春日，少女鬓角颤抖的绢花。

五年后的腐败，林远山背着满篓油松苗爬上秃鹫岭。当年候着「周素云林杏儿之墓」的木碑早已被苔藓淹没，只剩半截红头绳系在倾斜的柏树枝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