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章 墨海劫.裂帛惊鸿[第1页/共2页]
次日,洋人带着满地金箔黯然拜别。而紫霞峰的传说又添新篇:有人见柳如是踏雾而行,袖中飞出的不是画纸,而是真正的茶香;有人在她门前拾得半片碎绢,上面未干的墨迹竟长成了一株茶树,叶片上天然生着"舍"字纹。今后,江湖上少了位"画中茶仙",却多了位在茶田与贩子间行走的画师,她的笔下再无仙山琼阁,却到处可见人间炊火里的茶禅真意。
红须洋人正要再劝,忽见柳如是仰天大笑,笑声震得竹庐外竹枝乱颤。她抓起案上三幅已成之作,玉腕翻卷如公孙大娘舞剑,裂帛声如惊鹤穿云,素绢在风中碎成胡蝶,竟有茶香从残片间腾起,化作淡墨色的胡蝶绕着洋人头顶翩跹。最后一幅《雪窦问茶图》扯破时,画中虚空中竟显"痴慢"二字,随碎纸纷扬而散,好似她多年来对"画道顶峰"的固执,终究在这一撕中烟消云散。
金陵秋深,梧桐叶坠如金箔铺地。柳如是独居紫霞峰竹庐,案头端砚里的松烟墨正泛着幽光,十二幅素绢已展其三,前两帧《竹露煎茶图》《松风听禅图》上,墨色竟凝着淡淡茶香——她笔下茶禅之境,向来得造化神工,曾有人见画中茶汤蒸腾成雾,沾衣竟留三日清芬。
柳如是执笔的手顿在第三帧《雪窦问茶图》上方。笔尖原沾着新研的螺子黛,现在却似坠了千钧,墨汁在宣纸上洇出浑沌的云团。她俄然瞥见本身过往十年:在西湖孤山踏雪寻梅,于武夷绝顶观云悟茶,笔尖游走时,山岚曾化作青鸾绕腕,茶露曾凝成明珠落纸——世人皆称她"画中茶仙",连紫禁城的太傅都言其画"可抵十万茶税"。可现在望着洋人眼中闪动的贪婪,望着金箔映得本身笔尖发颤,忽觉胸臆间堵着团化不开的墨滓。
柳如是抚着案上未动的九幅素绢,忽觉掌心一片清冷。抬眼但见山雾初散,银河在秋空崭露真容,竹庐外的老梅竟在暮秋抽出新芽,嫩枝上挂着的,清楚是她撕碎的画中茶露所化的冰晶。她俄然想起李白"净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"的诗句,本来真正的茶禅之境,向来不在皴擦点染间,而在放下笔杆时,眼中那片未经砥砺的山光云影。
是夜,紫霞峰降下今秋第一场冷雨。柳如是独坐窗前,见被她撕碎的画片随雨水流入山涧,竟在溪面聚成茶汤的波纹,随波逐流时,模糊映出"本来无一物"的禅机。她俄然展颜一笑,取过新绢,却不再画茶禅之景,只寥寥数笔,勾画出山间采茶女的笑靥——那笑容朴素如晨露,竟比她过往统统经心之作都更见真意。
"当啷!"笔杆跌在砚池,松烟墨突然翻涌,竟在案上幻出墨色游龙,龙身盘绕处,素绢上未竟的雪窦寺忽现裂缝,游丝般的梵文从纸背排泄:"法尚应舍,何况不法。"柳如是蓦地想起当年在灵隐寺,老方丈指着被雨水漫漶的壁画说:"真禅不驻于壁,正如茶香不困于壶。"现在指尖抚过素绢,只觉这十二幅图原是十二道桎梏,锁住了她看山是山的初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