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朝那些事41《耳谈》[第1页/共3页]

从那今后，柳女人常来地盘庙找陈生。偶然带着一篮新摘的菱角，偶然拎着半罐自家酿的米酒，说是老祖母让送来的。陈生教她识字，她便坐在破木板前，托着腮当真地听，手指在石桌上一笔一画地临摹。碰到不熟谙的字，就歪着头问：“这个‘愁’字，如何看着像春季的心呢？”陈生笑着解释：“秋心为愁，前人造字，原是把情意藏在笔划里的。”

可垂垂的，陈生发明些蹊跷。柳女人向来不在月夜里来，每次分开时，总要在地盘公的残像前拜一拜，口中喃喃自语。有回他半夜醒来，瞥见庙门口有团白影闪过，追出去却只瞥见满地残落的茉莉，另有片半透明的绢帕，在月光下泛着微光，像是谁留下的感喟。

冬至前一日，村里张灯结彩，筹办祭灶。陈生跟着柳女人去她家，刚到村东头，却见一片废墟，断壁残垣间长满了野茉莉，在北风中摇摆。柳女人站在废墟前，眼中出现泪光：“客岁腊月，一场大火烧了屋子，祖母也没了。”陈生惊住了，想问她现在住在那里，却见她回身一笑，鬓边的茉莉不知何时换成了红梅：“公子莫怕，我现在住在竹林深处，那边和缓。”

陈生愣住了，伸手触碰花盆，只感觉触手温热，茉莉的香气劈面而来，像是那年春季，柳女人鬓边的芳香。他望着小丫头跑远的身影，俄然明白，有些缘分，即便隔了阴阳，也会在光阴里留下印记，就像这茉莉的香气，终将穿越寒冬，在春季的晨光里，重新绽放。

柳女人哭着笑了，从鬓边取下那朵白茉莉，放在陈生掌心：“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，现在送给公子。如有来世，但愿能在开满茉莉的溪边，再听公子读一回书。”话音未落，她的身影垂垂消逝，只剩那朵茉莉在掌心悄悄颤抖，像是一滴未落的泪。

陈生愣住了，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，柳女人补衣时的专注，煮粥时的和顺，另有她教他辨认野茉莉时的笑靥，本来都是一场幻影。可那些暖和，那些心跳，却又真逼真切地留在他的生命里。“我不怕，”他握住她的手，固然触感虚无，却仿佛握住了全部春季的月光，“感谢你陪我度过这些日子，让这破庙有了家的感受。”

当晚，柳女人留陈生用饭，端上来的倒是冷透的菜饭。“对不起，”她低头绞着帕子，“炉子灭了，饭菜凉了。”陈生却吃得苦涩，说比地盘庙里的野菜粥强百倍。临走时，柳女人塞给他个锦囊，内里装着晒干的茉莉花瓣：“放在枕边，能安神。”

他背起书箧，走向村口的青石板路，晨光里，竹溪村的竹影还是簌簌作响，像是谁在耳边说着未完的故事。而那些藏在光阴里的和顺与遗憾，终将化作笔下的墨香，在泛黄的纸页间，永久传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