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朝那些事52《宫女夜哭》[第4页/共5页]

1926年，故宫对外开放的第三年，有个叫陆婉秋的女记者，跟着“清室善后委员会”来拍老照片。她扛着粗笨的相机，在景仁宫的夹道里发明了块特别的青砖，砖面上有浅刻的莲斑纹，比别处的砖旧些，像是被人日日摩挲。

秋兰攥着铜钥匙推开坤宁宫角门时，满院子的白灯笼正被夜风刮得团团转。她袖口的冻疮蹭到门框上的朱漆，疼得倒吸冷气——打从客岁腊月起，宫里就断了炭，皇后娘娘屋里的鎏金炭盆早换成了粗陶火盆，烧的是掺杂着锯末的煤渣，呛得人嗓子眼儿发紧。

秋兰说，自打进了清朝，她的灵魂就被困在宫里，看着红墙换了琉璃瓦，看着寺人们换了马蹄袖，看着坤宁宫成了祭神的场合。“客岁冬至，奴家瞥见有个小格格穿戴明制襦裙在御花圃拍照，”她笑了笑，又叹了口气，“可那裙子上的斑纹不对，缠枝莲该是左三右五片叶子，她的绣成了对称的，娘娘如果瞥见，准会说不敷高雅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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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没说完，就闻声殿别传来刀剑相碰的声响。周皇后猛地推开秋兰，素白绢衣的腰带已经系在房梁上。秋兰眼睁睁看着娘娘踩上绣墩，绢衣下摆掠过她的发梢，像一片飘落的云。“秋兰，来世别再投生在这宫里...”话音未落，绣墩被踢翻了，娘娘的身子晃了晃，袖口的缠枝莲在月光下泛着寒光。

那晚，陆婉秋住在故宫值班室，借着汽灯的光清算质料。刚翻开《清史稿·后妃传》，就闻声窗外有细碎的脚步声，像有人在数砖缝。她悄悄推开窗，瞥见个穿月白衫的女子，蹲在景仁宫的台阶上，指尖划过青砖上的莲斑纹，嘴里喃喃自语：“第三块砖缝里的青苔该除了，娘娘最见不得脏...第四块砖角缺了，得拿桐油补补...”

女子说她叫秋兰，本是坤宁宫的宫女，甲申年逃出宫后，跟着灾黎到了西直门外，给一户卖豆腐的人产业帮工。“客岁腊月，当家的男人被清兵抓了壮丁，”秋兰摸着袖口的残莲，眼尾发红，“奴家想给远在应天府的兄长写封信，可斗大的字不识一筐...”

六年后的霜降，琉璃厂西头的“松雪斋”来了个穿青布衫的墨客。他叫陈维崧，刚从江南进京，租了间临街的屋子，每日对着案头的《明史》发楞。夜里二更天，他闻声窗外有细碎的脚步声，像有人在用指甲划窗纸，昂首瞥见个穿明制宫装的女子，站在槐树下，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垂在地上的袖口绣着半枝残莲。

一百多年后，乾隆爷下江南带回个琉璃屏风，要摆在景仁宫。卖力陈列的老寺人王福海，在殿后夹道的青砖缝里，发明了半截鎏金护甲，红宝石早没了，只剩刻着缠枝莲的金片，边角卷着，像朵被揉烂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