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朝那些事58《天坛祭天》[第1页/共6页]

陆文启再去天坛时，老石工的墓前多了束新采的艾草，腕上的三道疤痕在月光下淡得几近看不见。他摸着圜丘坛的“响石”，此次闻声的不再是哭声，而是细如蚊呐的感喟，混着远处更鼓，渐渐融进北京的夜色里。

三今后，郑辰在天坛西墙根遇见个老石工。白叟摸着墙上的“响石”，掌心按在凹凸的砖纹上，俄然长叹：“永乐爷建这六合坛，用了十万块‘响石’，每块都刻着工匠的生辰八字。当年我爹参与砌墙，砌到第三层时，监工说砖缝宽了半分，竟把整排工匠活埋在墙里。”白叟袖口滑落，暴露腕上三道疤痕，“这是我爹被埋前，用凿子刻在我胳膊上的砖号，说若哪天闻声墙里有哭声，就把砖号报给钦天监……”话没说完，西墙俄然传来“咚咚”闷响，像有人在墙里敲砖。

陈玄蹲下身，瞥见砖缝里渗着细沙，混着几片枯黄的龙鳞——不是彩绘剥落，是真的龙鳞。他想起上个月在天坛外遇见的老妇人，怀里抱着个退色的黄布包，说内里是嘉靖三年祈雨时，从龙井柱上掉下来的龙鳞，“那年祈雨三天，第四天龙鳞就往下掉，每掉一片，宫里就死个寺人。”老妇人把布包塞给陈玄，“你是钦天监的吧？去瞧瞧龙井柱，龙王爷的鳞快掉光了。”

暮秋，京师大疫，天坛外的义庄停满尸身。陆文启带着门徒在圜丘坛设醮，忽见西南角飘来片黑云，云里竟裹着无数人影，个个穿戴永乐年间的工服，腕上三道疤痕在月光下泛着白光。“是当年被活埋的工匠！”门徒吓得颤栗，陆文启却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：“天坛的冤魂，要的不是香火，是个说法。”他取出郑辰留下的算筹袋，往天心石上一放，算筹竟主动排成“昭雪”二字。

“天寿鼎祚，全系于此祭。”崇祯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，冕旒下的眼角有深深的青黑。王承恩盯着圭表，发明日影竟比冬至刻度偏了三分，与永乐十八年的异象如出一辙。更骇人的是，圜丘坛的天心石上，不知何时呈现了血足迹，从棂星门一向延长到神牌前，每一步都带着冰碴，明显是从宫外踏雪而来。

“前次祭天，朕在天心石闻声天语。”嘉靖帝的声音发颤，“天说‘龙鳞尽，鼎祚危’，朕特地寻来这东海鲛人鳞，替龙王爷补鳞。”他翻开漆盒，蓝光映得神牌忽明忽暗，陈玄瞥见所谓“鲛人鳞”，清楚是从西洋布羽士那边得来的琉璃片，边沿还带着锯齿。天子刚把琉璃片按在刻痕上，祈年殿顶俄然传来巨响，一块琉璃瓦坠落，正砸在神牌前的铜香炉上，香灰扬起，竟在空中显出血字：“人妖代鳞，天罚将至”。

次日祈雨，三十六名乐官刚奏响《祈天乐章》，西北天俄然涌来黑沙暴。陈玄站在圜丘坛上，瞥见嘉靖帝的冕旒被风吹得狂舞，神牌前的太牢祭品竟在众目睽睽下腐臭，牛头上的眼睛排泄黑水。更骇人的是，祈年殿的龙井柱开端“出汗”，青绿色的水沿着柱身往下淌，在空中汇成小蛇般的溪流，直往天子脚边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