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文字启途[第1页/共2页]

婚事是在除夕夜敲定的。两家父母围着火盆举杯，珐琅缸相撞的脆响里，永革盯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，喉间像卡着枚带刺的菱角。惠君父亲拍着他肩膀大笑："你爹在朝鲜疆场上救过我三回命，这娃娃亲，老天爷都得作保！"火光照在墙上，映出他与惠君交叠的剪影，恍若一对缠绕的藤。

晨光刺破窗纸时，永革的戎服皱得像团腌菜。惠君蜷在床角，棉被下暴露半截脚踝，绣着并蒂莲的红鞋歪在床边。他胡乱抓过外套，对着铜镜系领带的手发着抖："战友...战友集会，得去..."话音未落，人已冲出房门。楼道里传来惠君短促的脚步声，永革却跑得更快，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的声响，像敲在贰心上的鼓。

而后的日子里，永革成了发卖科最冒死的停业员。他的公文包里总装着皱巴巴的条记本，在摇摆的绿皮火车上，在潮湿的接待所里，用钢笔尖几次描画着内心的煎熬。出差前夕，惠君总把洗净的衬衫叠得方刚正正，指甲缝里还沾着洗衣粉的白沫。"此主要去多久？"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，永革却已背过身去清算行李。

1983年暮秋，兵工厂家眷区的法国梧桐簌簌抖落枯叶，铺成一条泛着寒光的碎金路。永革背着军绿色行囊立在家门口，指腹摩挲着肩章上磨旧的纹路，耳边还反响着火车进站时的鸣笛。

永革的影象俄然被扯回二十年前。当时他刚断奶，惠君母亲总把胀得发红的乳房塞进他嘴里，温烫的奶水顺着嘴角流进脖颈。夜里他枕着她的臂弯，听着此起彼伏的婴儿哭泣入眠。现在惠君昂首望他，眉眼弯弯似新月，永革却想起军队驻地的杏花，阿谁总在傍晚捧着诗集等他的女人。

铁门吱呀推开，惠君母亲系着蓝布围裙冲出来，鬓角的白发在风里乱颤："革儿可算返来了！"她充满老茧的手径直搭上永革肩头，带着柴火与皂角异化的气味，"快进屋，婶子炖了莲藕汤！"屋内八仙桌上，惠君正低头择菜，粗布衫下模糊暴露半截藕荷色的衬衫领，像朵半开的花。

闹洞房的人潮散去后，永革盯着桌上交颈的红烛发怔。烛泪顺着蜿蜒的纹路淌成小河，惠君怯生生地挨着他坐下，发间的茉莉香混着便宜头油味。"永革哥..."她的手刚搭上他衣袖，永革俄然抓起桌上的酒壶抬头猛灌。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，他想起杏花树下女人递来的那杯茉莉茶，清甜得能掐出水。

第三年梅雨季，仳离和谈书摊在居委会班驳的木桌上。惠君的钢笔尖悬在纸面迟迟未落，墨迹晕开成深色的云。"永革哥，"她终究开口，声音沙哑得可骇，"那天...那天我不是用心的。"永革盯着窗外的雨帘，俄然想起儿时她发热说胡话，滚烫的额头抵着他的手背。"签了吧。"他闻声本身说，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处所飘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