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百衲光[第1页/共2页]
"海比雪还亮。"她将皮带扣举向灯光,镀铬的金属面映出扭曲的人影,"浪头打过来时,连骨头缝都透着咸。"卫东瞥见她的影子在墙上来回摇摆,缺角的耳垂在光影中忽明忽暗,像枚被咬掉半边的玉轮。
交货那日飘着冻雨。港商在华侨饭店验货时,秀兰的布鞋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水痕。当对方用刀划开第十条皮带的暗袋,预先埋藏的靛蓝药水喷溅而出,在他阿玛尼西装上画出一道银河。
腊八那天出了事。杨建国从上海弄来的弹簧钢分歧格,五百个皮带扣全卡死在模具里。秀兰攥着报废的弹簧片往火炉扔,飞溅的钢渣在她手背烫出红点。卫东去拦,却被她撞倒,后腰磕在装鱼胶的陶罐上,黏稠的液体渗入棉袄。
半夜时分停电了。秀兰把铝饭盒倒扣在火油灯上,折射的光斑在天花板跳起皮电影。卫东借着那点光给皮带冲孔,闻声她哼起皖北小调,调子缠在缝纫机的"咔嗒"声里,竟生出些毛茸茸的暖意。
卫东在铁道岔口比及日暮。秀兰返来时鼻梁青肿,手里攥着半截皮带扣,金属面上刻着"工人万岁"的划痕。"他们要抢样品抵人为。"她轻描淡写地说着,把断掉的鞋跟塞进卫东口袋,"修修还能穿。"
秀兰却笑了。她蹲在煤炉边熬鱼胶,把烧穿的鞋面剪成花瓣状:"恰好绣朵梅花。"针尖刺破指尖时,血珠渗进麻线,在乌黑的鞋面上洇出淡粉色。
"供销社的硫磺到货了。"她呵着白气解开领巾,暴露冻得通红的耳垂。阿谁缺口比夏天时更较着了,结着藐小的血痂。卫东别过甚去修整皮带模具,砂轮擦出的火星子落在她搁在条凳的布鞋上,烫出个焦黑的洞。
拂晓前的夯土房飘着铁腥气。秀兰将改装的砂轮机踩得火星四溅,轴承钢在砂轮下嗟叹着变形。卫东往模具浇冷水降温,白雾腾起时瞥见她赤脚踩在雪水里——布鞋在翻找钢材时掉了一只,脚踝冻得青紫。
那晚他们蜷在缝纫机旁取暖。秀兰的脚搭在卫东膝上,冻疮流出的黄水渗进他裤管。卫东用鱼胶给她补鞋,发明鞋底的百纳布竟有三十六层——每层都印着分歧年份的报纸题目,最早的是1978年的《光亮日报》。
第一缕阳光照出去时,第五百个皮带扣终究成型。秀兰瘫坐在碎皮料堆里,举起伤痕累累的手掌对着光:"像不像筛子?"卫东低头给她穿鞋,发明那只丧失的布鞋竟在煤灰堆里,鞋头绣的梅花沾了机油,变成诡异的黑红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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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夜他们赶制广交会的订单。五百条皮带要在腊月前交货,杨建国借来的双针缝纫机却卡了线。秀兰的头发缠进旋梭,扯断的发丝混着棉线绞成活结。卫东用修表镊子挑开缠线时,发明她后颈有块烫伤的疤,形状像只收翅的胡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