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断线针[第1页/共2页]
火油灯在铁皮罐里摇摆,墙上的人影时而交颈时而分离。李秀兰数到第三十七次断针时,窗外的梆子声正敲过半夜。张卫东蹲在漏风的门板后,看月光把缝纫机的倒影拉长成瘦骨嶙峋的怪物。
暮色染红江面时,卫东在船埠发明漂流的铝饭盒。翻开变形的盒盖,两条风干的鲤鱼标本瞪着浑浊的眸子,鳃盖里塞着团浸油的纸。那是用缝纫机油写的密信,秀兰的笔迹在晕染的油渍间浮沉:"找老孙头要硫化剂,断针可焊。"
他们是在第七天夜里截住阿发的。温州城飘着冰雨,秀兰的布鞋在柏油路上打滑,鞋头的梅花补丁吸饱雨水,每一步都溅起细碎的赤色浪花。陈阿发蹲在瓯江边的私运船旁,手里的管钳正在撬装电子元件的木箱。
拂晓时分,杨建国踹开木门,军大衣上结着霜花。他带来的放大镜照出针孔里的玄机——细若蛛丝的刻痕沿着针槽螺旋而下,像被毒蛇亲吻过的伤口。"有人做手脚。"他蘸着鱼胶在桌面画线,三条平行线交于某个悠远的坐标。
当第一根断针在焊枪下重生时,卫东的眼泪被灼成盐粒。改进后的钢针淬过硫化剂,在皮带暗袋里缝出锯齿状纹路——那是秀兰用发卡划在墙上的莫尔斯暗码,破译后是"活下去"。
卫东的针尖扎破指尖。血珠滚过1979年《告台湾同胞书》的铅字,在"两岸同胞"四个字上结成朱砂痣。他冲出工棚时,怀里的布鞋叮当作响——每层百纳布间都缝进了钢片,这是秀兰教他的最后一课:柔嫩的灵魂需求坚固的假装。
深夜的工棚第一次有了酒气。卫东就着火油灯修补秀兰的布鞋,硫化剂让鞋底的百纳布硬化成铠甲。杨建国调试着能唱红歌的防盗装配,俄然说:"她在江心洲。"
"皮带扣的弹簧钢。"秀兰的声音比江水还冷,"掺了硫化物的轴承钢。"阿发回身时,船上的探照灯扫过他畸变的右手——拇指与食指间结着紫黑的痂,恰是打仗劣质化学剂的铁证。
江风裹着咸腥灌进鼻腔。秀兰在坠江前的顷刻扯住阿发的假领,尼龙布料扯破声混下落水声炸开夜幕。卫东的指尖掠过她发梢的鱼胶味,只抓住半截泡发的鞋带。
"又断了。"秀兰捏着扭曲的针尖,断口处泛着诡异的蓝光。这批从上海暗盘淘来的德国针,本该是应对港商加单的奥妙兵器,现在却在缝制第三百条皮带时个人叛变。卫东接过断针在磨刀石上蹭,火星溅进盛着鱼胶的珐琅盆,腾起的青烟里有股杏仁苦味。
交货当日飘着冻雨。港商带来的质检员握着最新款金属探测仪,却在第三百条皮带前愣住——暗袋里的弹簧片颠末硫化措置,探测仪响起时竟播放起《东方红》的旋律。卫东摸着缝在衣领里的发卡,闻声秀兰的声音混在电子乐里:"这是用收音机零件改的防盗装配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