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朝那些事60《秦淮河画舫》[第3页/共6页]

而后很多年，当人们走过聚宝门的绣春坊，总会瞥见两位白叟坐在临窗的位置。老爷爷在教老奶奶读《楚辞》，老奶奶在给老爷爷补袖口的破洞，案上的青瓷香炉飘着沉水香，墙上挂着幅《秦淮河画舫图》，画中的灯笼永久亮着，照亮了半河星斗，也照亮了画舫上那对依偎的身影——他们的故事，早已成了秦淮河上的新传说，随波传播，永不退色。

柳如眉的指尖刚触到绢面便猛地缩回，琵琶弦“铮”地崩断一根。她盯着那并蒂莲，眼底翻涌的神采让周叙之想起暮秋翻卷的云浪：“公子从那边得来的？”声音比夜色更冷三分。

顾公子走时，将檀木盒留在案上。柳如眉翻开看了眼，俄然轻笑，将盒子推给正在研墨的周叙之：“劳烦公子将这东珠抠下来，明日给隔壁绣娘的孩子打对长命锁吧。金线么……”她望着窗外的秦淮河，画舫正载着新的客人驶过，灯笼在水面拖出长长的光痕，“便拆了给绣品镶边，倒比并蒂莲更衬此人间炊火。”

“没事了。”周叙之蹲下身捡银铃，指尖触到柳如眉腕上的勒痕，比夏季更深了些，“等我考完秋闱，便去应天府找份差事，到时候……”

柳如眉低笑时酒窝浅现，指尖拨弄着琵琶弦：“公子倒是耳背，我这‘听涛阁’原是泊在桃叶渡边的浮楼，哪比得上集贤楼的气度。不过是讨些文人骚人的打赏，换口胭脂水粉钱罢了。”说着侧身让出舱门，“外头风紧，公子若不嫌弃，出去喝杯暖酒？”

“够了！”柳如眉的声音带着颤音，周叙之隔着棉帘瞥见她摔了个茶盏，碎片溅在鸨母脚边，“我自会还他的恩典，只是这身子……”话尾俄然咽进喉间，传来压抑的抽泣。

“周公子怎的在此？”柳如眉下了轿，鬓边芙蓉换成了红山茶，“但是来买《东京梦华录》？前日听你说爱读孟元老的文章——”

“罢休！”周叙之不知哪来的力量，竟将陈万贯推得踉跄半步。陈万贯恼羞成怒，挥拳便打，却闻声巷口传来马蹄声，几个衙役分开人群：“陈万贯，你竟敢当街行凶？应天府的传票！”

绣绷从柳如眉手中滑落，绷上刚绣好的《秦淮河画舫图》被踩出足迹。周叙之忙扶住她，见她神采惨白如纸：“陈老爷曲解了，那五百两银子……”

“顾大哥不必多说。”柳如眉正在绣幅《九歌图》，指尖在湘妃竹上愣住，“当年你为我卖了家传的端砚，我为你当了母亲的玉镯，现在两不相欠。这秦淮河上的画舫，向来都是载着人往前的，哪有转头的事理？”

“本来你都晓得了。”她递过个油纸包，里头是刚出炉的蟹壳黄，“顾大哥当年为了凑我的赎身钱，不得不娶侍郎之女。那半幅画，是我撕碎扔进河里的，原觉得……”